《格言》杂志上的一篇,我的少年.

从此处回望,是一个眼似深潭的白衣少年站在河边.他是我的少年.
我的少年穿过春秋,穿过风雪,穿过时间,穿过浩淼的凄惶与悲伤,沉默安静的走向了我.
我的少年生活在金戈铁马的战国,楚国人.他习惯性的眯眼微笑,惯用左手剑当听别人说话实会微微侧脸.我的少年看见这满是**和鲜血的世界会敛眉抿嘴,他讨厌这样离人离歌的时代,他为那些在有月的夜晚高唱挽歌的士兵们,为那些心中有所念想的战士们伤心.他知道,每一个搏杀的人心中都有一张思切了的脸,每个呐喊的声音都背负了一段等待的目光.可他知道又怎样呢?我的少年善良而纤细,他会在满月当中吹芦笛给那些在光华中起舞踏过的魂听.许多人都不知道的,我的少年是一个暗杀高手,但每次他看见那些人倒下都难过的像是自己死掉一样,握剑的手因过于用力而关节发白.而回忆他的童年是阴凉的绝望砌成的高墙,要接受残忍,接受背叛,接受一切他无力接受的东西.比起这些,我的少年更喜欢坐在一季又一季繁盛枯萎的高草中,听见春时雨打绫梢,夏时蝉鸣山林,秋时叶落根归之肃肃,冬时野狼震越高山的悲怆的嗥叫.他想在小溪边建一幢小木屋,淡看高天,淡看浮云,淡看世事之纷繁.我的少年背负太多,所以他总是平静地说;"呐,只是想想罢了.”头是低垂的,脸埋在一大片阴影当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的少年生活在蔚蔚繁华,离离烟云的唐朝,是一个五陵少年.他喜欢传淡青色的衣衫,总是一袭青衣行在微凉的风中,衣角翻飞,掀出一地的荒凉的红尘.我的少年左手拿扇,坐在灯火阑珊的花船上,寂寥地倚窗看见薄凉的河水映出一船的寂寞与荒乱.他呼吸着深夜静凉的空气,耳中是歌女款款的琴瑟之声,心中却分外清晰地忆起幼时听见的单调竹弦之音以及少时在关外所听到的风号夹着羌管独特悲凉的曲调,黄沙漫漫和澈蓝的天空曾充盈了一个小孩所有的梦境.越于喧嚣之中却越觉生之伤感.我的少年常想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紫陌之凡尘,上穷碧落下黄泉却再也找不到了回忆中清澈安详的岁月.他想弃去这世界,他想隔离这时间.他想回去,这世界终是一个人来了太久了,终是想回去了.
我的少年生活在民国期间,漂泊在战火之中.早几年去英国留学,在那里,晴朗的雨天染透了惆怅的时光.优雅而蓝调的慵懒气息却常使他想起江南的梅雨季节,阴凉缠绵不断的细雨让一切都散发出潮湿的味道,那雨使人骨关节生锈,暗绿的青苔疯长.寂寥的雨巷、青石板、芭蕉、窗台绫梢······我的少年辗转与各地,没有牵挂没有束缚,安静的在水塘边看书.他看到在这样的世道之下,充满欲念与贪念的人性,他看见无数饥饿与自私.我的少年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他沉默的悲伤,他想让这个世界好起来,他不想感到这冰冷的人间再无希望.他内心也在彷徨着,不知道出路是什么.我的少年看见风雨飘摇的大清灭亡,他为赙仪而伤心,却又因为这种结束而开心.他想倘若有那么一日,走在街上再不觉森深与阴凉,那边是盛世太平了.这几日天阴的厉害,到处是冷暗的墙角与脸庞.我的少年在长街中穿风而行,他冷灰的眼中不知映的是什么.雨终于是下了下来,我的少年站在雨中,空寂无人的街道中有他清修的身影,他看着这被雨阴曚的景色微笑了起来.这个世界会好吗?他想,会好吧.
我的少年生活在当代,是一名在读高二的中学生,有宽大干燥而温软的手掌,头发有点乱,笑起来左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有一颗小虎牙.左眼1.0,右眼0.8.篮球一般,足球不错,羽毛球很好.对陌生人有礼,看起来温和,性格有点冷淡,熟了的话其实爱玩爱闹.私下许多女生叫他小帅.呐,怎么看都是普通的高中生.他喜欢在晚自习前去天台看这个正在发展,疯狂向上的城市,那时的他满眼是水汽与仓惶.有时会读仓央嘉措的诗,有时会翘掉下午的课来看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他总是会想起“生活在别处,灵魂在高处.”于是他会尽力抬头去看他的“灵魂”.我的少年也会有淡淡的感伤,像所有这个时代的人一样,感伤这易逝的不死青春以及过去不复的流光.他在令人窒息的未来角逐中也渐渐紧张,他知道高三终会如期而至,践踏过每一个人兵荒马乱的苍白年月,以及狼藉不堪的悲伤希望.我的少年已经不再尖锐,马上就要到来的十七岁使他明白自己已不够年轻来对抗这世界,而十五岁时的嚣狂早已化为一声静默的叹息.于是我的少年开始缩短打游戏的时间,开始静心来解一道数学题,只因这青春消磨得太快.他会在有些时候想起一些流散的时光和脸,会在看见书桌屉里的《百年孤独》愣好一会儿,可是,不会再花大把时间来着迷了.伴着高天,与沉闷凝固的空气,我的少年终于低下了他一直仰着的头.
我的少年终于长大,他也不再是我的少年了.那么,我记忆里的少年究竟哪去了呢?我为什么再也找不回他了呢?
呐,我终于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少年.